“尽力集中注意力，”某本手册上说，“以抵御潜在威胁。”
那话没什么问题，但没人将其正确理解。大多数人将威胁理解为荒原上的野兽，会在他们经过时在灌木丛中低吼，在他们走神时发动袭击。但真正的威胁来自他们自身，源自其本身对于恐惧的刻板印象，那东西能被恐吓者所利用，使其能够以此而捏造出某种奇特的假象，用以消磨猎物的意志。
问题就在这里，没人能说自己心中不怀恐惧，也没人能在面对着幼时的恐惧时还能保持着多少的理智。
“恐吓者。”艾米说。
她又一次提到了那个概念，用以阐释自己的观点。这东西是在最后几个月里形成的，伴随着难以理解的恐惧，而她本人的经历让她对此深信不疑，“只是一个代称，”她说，用的语气像是用来说俏皮话的那种，“你要是愿意的话，你能叫它上帝，反正就是我们没法理解的那种东西。”
那家伙看起来比她还紧张——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如此。这地方是大使馆的地下档案馆，她向后靠在椅背上，看着艾米时，能闻到空气中纸张的发霉味，就像她上次待的那种地方，审讯室什么的，但那地方的发霉味来自墙壁内部，能让她想起颠倒塔下的菌毯，“我是认真的，”她听见艾米说，那语气里带着某种沉重的威胁，“恐吓者的真正含义是什么。”
“我告诉过你了。”她说，“某种我们没法理解的东西，就像创造了内华达封锁区的那东西一样，但不一定是同一个个体。”多神论，挺危险的。
“我解释一下吧，”艾米说，看着她，“我需要的是这东西存在的证据。”
就像照片什么的？那东西上印着怪物的面孔，放在那家伙桌子上时用信封封号，还在背面的留白上写了字，“恐吓者”，那更像是某种讨好，“没有，”她回答，“没有直接存在的证据。”
“那你怎么能称其存在？”
那时候她肩上有了种疼痛感，她向前靠在桌子上，用手肘支撑自己时，那种疼痛感加剧了，“幽灵鸟，”她说，尝试着与艾米对视，“你看见过本我吗，从海里来的那个，头上还有蛮多眼睛。”
那大概是种挑衅。那家伙知道这东西的含义，但她盯着艾米的脸时，却发现其下隐藏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理解，“这不是小说。”她听见艾米说，“我们是在说正事，现实中的事情。”
“问题就在这儿，”她说，“要是哪天你躺在床上时有怪物撞破了你屋子里的墙壁，和你对视时告诉你你只是个副本，复制品，而事实确实如此，你怎么想？”
“那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无关——”
“回答问题。”
她尝试掌握主动权，但那家伙还没那么容易屈服，“要么是我疯了，“她说，”要么是某人捏造出来的疯狂恶作剧。”
“所以，”她说，“我也可以说，那颠倒塔是‘某人’的杰作。”
最终还是那么做了，用手指卡住那家伙的下颚，在手指能被咬下前用求生刀刺破上颚的动脉，那东西的体重几乎能压断她的肋骨。洛丝特将她从怪物身下拖了出来，她翻过身，从地面上坐起来时，才意识到先前腹部上的生硬胳疼来自于自己的武器，那支LVOA-C，那玩意在重压下断成了两截，却能在她腹部的皮肤上留下青淤，“妈的。”她能听见自己爆出的粗口，那时候她正尝试着触碰那些青淤，却发觉那东西能给她带来某种来自皮下的刺痛。
“你明明知道那东西会疼，”她听见洛丝特说，“你还去碰。”
或许吧，但那大概是某种怪癖。她站起来，尝试着抖掉身上沾上的泥土时，那家伙正跪在尸体前，用她丢下的求生刀拨弄怪物的头颅，“玩弄猎物尸体也是种怪癖。”她说。
“那得看你出于什么原因。”洛丝特说。她看着那东西时，觉得那大概是熊什么的，但不像，缺乏某种真实感，更像是嵌合体之类的东西。“你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吗。”她问，那玩意能让她想起弗兰肯斯坦的怪物，由尸块拼凑而成。
“没，这玩意挺奇怪的，”她听见洛丝特回答，尝试着按住腹部上的淤青，用以缓解其带来的阵痛，“类似的动物鼻吻部都是由头骨延伸出的硬质骨骼组成的，但这个——是软骨。”
那家伙扔下了刀，用手按压上怪物的头颅时，她还在想着那句话的含义，“你看，”洛丝特说，那玩意的鼻吻部在压迫之下有了某种形变，那东西是某种不坚定的骨骼，“所以这就挺奇怪的，没什么生物是这种结构。人类能有类似的东西，但是鼻梁软骨不至于代替整个上颚，这东西大概是——”
“所以我说了，别把这里的任何东西带出去。”她说。
至少那东西能佐证她的想法，还能毁了她的武器，让她因为腹部的疼痛而焦躁不安。她看着洛丝特时，意识到那家伙正陷于自己的两难境地中，尝试着和某种奇怪的求知欲搏斗“你觉得这些东西——会污染人类聚居区的环境？”她听见洛丝特说，那家伙用着某种试探的语气，“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往聚居区送东西了。”
“我们从没送过生物样本，”她说，觉得自己像是谨慎过头的案头情报分析员，但那没什么问题，至少不会因为鲁莽而将世界毁在自己手里，“其他的玩意也要先经过消毒才能送上去。”
她觉得自己应该关掉疼痛感知的。青淤带来的疼痛感变成了某种潮汐，她站在那里时，觉得自己像是深陷在海岸线上的沼泽中，那东西不会吞没她，但能让她没法回避潮水的冲击——就像眼下这样，那疼痛感随着某种规律涨落，而她对此束手无策。“迟早有一天这种东西会蔓延到聚居区那边去，”洛丝特说，“那群人迟早得面对这种东西。”
“如果你能设法延迟末日到来，”她说，“那为什么不做。”
最终还是妥协了，地下室里的器材没法揭示这东西的本质，但能满足那家伙的好奇心。她靠在树干上，看着那家伙用求生刀挑起怪物的上颚时，意识到那说辞来源于自己的私心。她看到过类似的东西，但不是在这儿，不是在荒原中，不是在现实里。
“具有强烈的责任心，”某份报告写道，“但不切实际，狂热。”
这不是艾米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了。三年前，当她还在分流营时，有人在她的档案上写下了“狂热者“的字样，在安全局总部时则是“被职责吞没的人”，然后是亚莉希德的“理想主义者”，而她则称呼自己为“幽灵鸟”，那名字来自于某本小说，能让她在饱受抨击时还能坚守立场，但就像亚莉希德说的那样，那东西只是种自以为是的自命不凡。
所以她反击了，在亚莉希德的档案上写上了“保守固执”的字样，用以作为对其刺穿真相的回应。但那没能有什么用，档案上留下的敌意没能刺激到某人的神经，那家伙仍把她们分在了一起，让她们在莫斯科郊外的小办公室里坐下来时仍试图打量着对方，尝试着找出某些无关紧要的漏洞，用以刺痛硬壳下的躯体。这种敌视直到最开始的半年后才有所缓解，她们接受了彼此的特质，尝试着在其中寻找能被利用的部分，却仍会在报告的问题上起了争执，而两份报告只是某种临时的妥协，这种竞争仍然存在。
“你就不能对我有所信任？”她听见亚莉希德说，那家伙在语气中参杂着某种恼怒，而耐心早已在漫长的叙述中消磨殆尽，那大概是某种期望过高的后果，她不知道。
“无意冒犯，”她说，但事实并非如此，“我仍然得声明一点，我没有看见任何能证明这东西存在的证据，你的——恐吓者，我没法承认那东西的存在，官方也不能。”
“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外交部门的官腔的？”
那是某种讽刺吗？她不知道。她抬起头来时，那家伙已将视线挪向别处，不给她留下用以揣测的时间，“不，”她说，尝试着在语气中参杂点抚慰的成分，用以消解怒火，“只是在陈述事实。”
“所以，你觉得，”亚莉希德说，“颠倒塔是巧合，勘察队是巧合，脸上镶着人头的熊也是巧合。”
不，但它必须是。“长久以来你一直搞错了件事，”她说，意识到自己已向前倾斜，靠在桌子上，用手肘支撑自己，就像亚莉希德做的那样，“我的立场和国家的立场是两回事，尽管大多数时候这两者都一样，但问题在于，它们始终不是同一个东西。”
“所以？”那家伙说，艾米看见她在椅子上抖了一下，“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和国家不一样的观点吗。”那已经是讽刺了。
“我不觉得那是巧合，但那堆家伙——”她顿了下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平常了，“就是国务院里的那堆家伙，他们不会承认这种事，出于宗教和政治的理由，同样，克里姆林宫里的那群无神论者也不会承认这种东西的存在。”
“所以，那东西没法说服那些家伙，”她听见那家伙说，但那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，缺乏对话所需的逻辑，她没出声，“我得找点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些事情。”
“Yap。”
“那意味着我还得回到荒野上去。”
或许吧，但现在不太可能，“你有多久没看过新闻了？”她问，看着那家伙，“自你回来之后？”
“差不多，”亚莉希德回答，但没能理解这背后的含义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Well，”她说，尝试着寻找某种能被这家伙接受的方式，用以陈述这件事实，“如果我告诉你，俄罗斯人已经在那地方打起了内战，还用了遗迹武器，你会怎么想？”
那东西像是持续的低烧，影响甚微，但没人能将其忽略。对大数人而言，那东西能带来某种困扰，能让睡眠沾染上噩梦，但对艾米来说，那东西更像是某种危险的承诺，能让她下定决心去穿过森林，却在探索道路的尽头看见众人的坟墓，看见墓碑下空洞的墓穴，那东西仍在等待鲜活躯体的嵌入，而墓碑则是某种预言。在那场噩梦中，所有人都死于同样的原因，所有人都死在同一时间。
但她没法从中逃离。那东西来自她的工作，来自她桌上的报告，是某种细碎的恐惧，会在走神咬上她的手指，强迫她集中精力，用以抵御由此带来的疼痛。那疼痛通常会持续上一会，在之后被恐惧诱发的焦虑所埋没，但仍然存在，在某个失眠的午夜重新浮现——就像某些内源性的感冒，那东西知道她什么时候意志薄弱，在她的躯体上肆虐时还能让她束手无策。
但问题在于，她几乎没能察觉其中的变化。迟钝之类的东西，那玩意能削弱痛觉，但也能让恐惧本身变得模糊不清，有一段时间，那疼痛变成了某种瘙痒，能在她躺下时在脖子上造成不适，但没法让她彻夜辗转。这种情况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变。她躺在床上，看着亚莉希德在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点亮手机时，意识到那疼痛开始变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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